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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蘋果的種子

Esca正在內心交戰。他發現自己最近老是這個樣子,這讓他心浮氣躁到極點。這全拜Marcus,還有那場…獻祭所賜。

他並不因為獻祭中得到遠超過料想的收穫感到羞愧。Esca選擇饒過羅馬人一條命。如今他意識到自己完全隨著他的風吹草動而搖擺不定。在這之前他純粹只是監視注意這個戰士的舉動,但現在他發現自己像隻兀鷹般緊迫盯人,完全不讓他離開視線範圍。

給了他真名是個再愚蠢也不過的行為。那天晚上,他的陽具嵌在又緊又熱的甬道裡,吐露出具有強大力量的名字。他幾乎從未給過旁人真名,簡直就是著了魔。Esca必須想些辦法。

但他眼前所能想到的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可以說完全沒有希望,即使Esca想破了頭也幾乎不可能實現。而另一個選擇則讓他感覺心如刀割。

所以他就這樣坐在洞穴的深處,幾步之遙就是那個渾身發顫的羅馬人,他把下頷抵在膝蓋上、兩眼發直地陷入長考。Marcus的喉頭深處溢出陣陣氣若游絲且無意識的嗚咽時,Esca不覺咬著嘴唇、皺緊了眉頭。這場高燒來勢洶洶、感染從不久前才撕裂的傷口迅速蔓延,而意志上的消沉促進了炎症反應的影響。

Marcus自從獻祭之後便處處避著他,見了他在樹梢上晃動的雙腳故作視若無睹,對他送來的食物和水冷眼以對。看來讓他像條卑賤的狗一樣雙膝落地確實重創了他的自尊。

今天一早Esca愣愣地看著他動手拆掉傷口上的包紮,癒合中的皮肉隨即被撕裂得不忍卒睹,他登時腳一軟跌倒在岩壁旁。要是他肯多少吃點東西,就不致餓到這樣頭重腳輕的田地。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他眼看著傷口受到感染、開始出現高燒的跡象。他很清楚該喝令Marcus清理掉傷口上的腐肉、為他使上一點力。然而羞愧和好奇心讓他遲遲開不了口。當Marcus磕磕絆絆地跌進山洞、倒臥在地時,Esca跟上前去,端詳著這個輾轉反側的男人,一股壓抑不住的寒意襲向他的身軀。

即使到現在他還是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救他一命或丟下他、任其自生自滅。他會僥倖存活,還是就此死去?

但這時攤在眼前的兩個選項就如另外兩個抉擇一樣令人困惑。他不想要這個男人死。但他也不願挽回他的性命而傷害他的自尊。

Esca不會也不可能承認他在五朔火柱日那晚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錯。他不後悔,但卻感覺內疚不已。

MarcusEsca所施加的一切是那麼的不安、生澀而又敏感。他應該為得到這個男人的童貞感到驕傲和狂喜,部落裡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如此認為。但Esca已經沒有辦法再把Marcus當作一個羅馬人來看待。

他想要帶著Marcus遠離羅馬、避開他所知的一切。他想要占有他、在他無瑕的皮膚烙下他的族徽、印下他的名字。

Esca渴望宣示這個男人的所有權到幾近心焦的地步,即使他正發著高燒、心神渙散地躺在他的眼前。

 

Marcus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駭人寂靜中醒來。

他的腿如火燒、似火燎,卻又感覺濕冷黏膩,周身虛軟抖個不停。他費力地粗喘幾口氣、試圖坐起身子,一隻微涼的手按住肩膀逼著他躺下。

一隻手略微扶起他的頭,把木質杯子靠在唇邊、往他嘴裡倒進冰冷的液體。充斥在口腔中的苦澀氣味令他嗆咳不已,只聽見身畔傳來低柔的話語聲,托著他的那隻手輕輕地撫摩他的頸項。

「給我躺好來。沒有我的允許你可不准死,Marcus。」

Marcus苦難解脫似的舒了一口氣,他決心聽天由命。

 

他幾乎要走投無路。Marcus的高燒尚未退去,除了短暫的幾刻清明之外,羅馬人仍舊昏迷不醒。他病了一天半的時間,Esca試遍了所有的咒語、藥酒,還有他所能想到的草藥。沒有一樣起得了作用,倘若再耽擱下去、Marcus非死不可。就算沒送掉一條小命,也會燒壞他的腦袋。

就這樣他拖著這個重得要命(個頭又高、而且肌肉發達,雖然該死的Esca還真有幾分忌妒)的男人朝著秘泉的方向走去。獻祭之前,他說什麼都不會考慮帶這個男人到他的禁地裡去,但他不能也不願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Marcus對他的斥令絲毫沒有回映。自從再次進入昏睡後任憑他怎麼叫喊都全無反應。

Esca發出悶聲一哼,停下腳步、舉起手拂過光潔的前額。深吸一口氣之後揪緊手裡用來拖動那個男人的毛皮繼續穿過森林,直到他聽見樹叢後清晰可辨的泉湧聲。

他一口氣突破荊棘叢,連帶著Marcus一起撲倒在地、被那健碩的身軀壓得動彈不得。他又急又氣地死命鑽了出來、跪在地上除去這個男人身上的衣物。

Marcus的臉龐冷沁如冰,眼神卻狂亂無比;他使勁拉掉外袍,解開糾成一團的皮帶,拿出吃奶的力氣扒下Marcus髒污不堪的馬褲。

Esca站起身子,把自己剝個精光後跌跌撞撞地跳進溫暖的泉水裡,隨即浸到直達腰際的高度。手掌平放在水面上,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Bridget女神,懇求祢治癒這個男人的病。我試圖在不侵擾祢的情況下醫治他,但他實在燒得太厲害。求求祢,聖潔的女神啊,他只有肉身屬於羅馬。請祢守護我所亟欲保全的這個男人,賜予他痊癒和活命的力量。」

他涉水回到岸邊,伸手到Marcus腋下使勁拖著他沉重的軀體跨過草地、投入泉水的懷抱裡。Esca在水底下撐著他的身子好讓寬闊的肩膀露出水面,Marcus背靠Esca的胸膛、頭枕在他的頸彎裡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濕漉漉的手撫過那些髒亂的髮絲,把臉頰貼在另一個男人的額頭上。以只有他的女神和Marcus聽見的音量低語道:「請祢治癒這個我一心所繫的男人,慈愛的女神。他所吃的苦我感同身受。」

Esca這一生從未經歷如此的恐懼。他曾擔心害怕過,畢竟他的父兄經常上戰場,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益加成長茁壯、他的憂慮亦隨之日漸淡薄。

然而Marcus……

他把臉埋進臂彎中那副滾燙軀體的頸項裡、閉上雙眼。他感覺到下頷的血管搏動愈來愈微弱,不禁擔心Bridget女神是否背棄了他的請求。這時Marcus溢出一陣幾不可聞的泣飲聲,Esca不覺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裡。

「求求祢…」Marcus的聲音孱弱而嘶啞,「不…光之神Mithras,我乞求祢。」他燒到神智不清,在Esca的懷抱裡掙扎起來。Esca咬緊嘴唇,擔心他的傷口會再次繃開。「父親!父親!這裡一片漆黑,請您救救我……」

他感覺頦下無力的脈搏愈發的凌亂,病情正在急速惡化。「MarcusMarcus,百夫長,聽我說。冷靜下來。你並不孤單。在這裡黑暗奈何不了你,Marcus。我的主人會保護你我免於所有的傷害。」Esca用手輕柔而悠長地撫摩Marcus的胸腹,「我不會任憑黑暗吞沒你。」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末了竟落得泣不成聲,凝聚在眼眶裡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浸淫在氤氳的水霧中他的語聲顯得嘶啞而破碎,只為了安撫Marcus並舒緩那雙緊鎖的眉頭。

 

Marcus再次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他感覺有點熱,簡直是溫暖過了頭,就像一把在他的背脊上撲動閃耀的火苗正在逐漸平靜冷卻直到化為餘燼。他發出一陣低吟,掙扎著張開眼簾、動了動受傷的患肢。他留意到身後吹拂著絲絲的氣息,一隻手平貼在他的胸前、他的心口上。

Esca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手掌底下愈加有力的心跳讓他感覺如釋重負。他轉過頭把下頷擱在Marcus汗濕的頭髮上稍事歇息,他的手則逗留在原處。「感謝祢的恩澤,Bridget女神。」

他收緊手臂、細細品味懷抱這副溫熱軀體的感覺,心裡明白再不久他便不得不對這個男人放手。一旦羅馬人意識恢復清醒,他不會容忍Esca這樣抱著他。

然而Marcus是如此地享受這懷抱中那份平靜的感覺,但他的熱度仍未完全退去。他心想再稍息片刻會是個不錯的主意,不知不覺間進入大病初癒後的悠悠長眠。

 

Esca坐在才剛搭好的茅屋旁的石塊上,用麻索編纏形式繁複的繩結。每隔一陣子,就往門口瞧上躺在毛皮佈置成的床上尚未恢復意識的Marcus一眼。他長嘆一口氣,緊抿嘴唇繼續他的手活。

他愛上了Marcus。他並不否認這一點。他怎能這麼做?在他從Marcus身上體會到何謂恐懼、在Marcus病入膏肓時流下眼淚之後。羅馬人陷入痊癒期的沉眠時,他拖著他回到樹林裡,搭了一座小茅屋免於風吹雨淋並遠離那個山洞。

如今Esca深知那個男人懼怕黑暗,他發誓讓他離開洞穴。在無垠的黑夜裡點上一把火。

他打好繩結,收尾完成整飾一番後站起身子。他悄悄地走進茅屋,把繩結放在Marcus視線範圍內的水杯旁。他懷疑身為羅馬人是否明白這對Esca和他的族人的意義,但他不得不放手一搏。

他或許深愛著Marcus,但他並不明白對方的感受。所以在他天衣無縫的計劃裡,Esca誓言以象徵無邊戀慕的種種信條向他宣示愛意。他的第一步是把鷹徽掛回Marcus的脖子上。再來就是試著為他編個同心結。說他生性樂觀也好,但Esca會讓Marcus歸他所有。

總有那麼一天……

或許吧。

 

Marcus清醒後意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沉睡中那甘美的擁抱遺留在他身上的絲絲暖意。既非高燒引起的熱象、也不是軀體本身散發的溫度,他醒來的這段時間(幾天?抑或是幾個時辰?Marcus不太肯定),打從骨子裡感覺到一股令他感覺欣慰的溫暖。

他悶哼著在毛皮底下伸展修長的四肢。揉了揉雙眼抹去最後一絲睡意,口腔裡的氣味讓他不由得撇了撇嘴、皺起眉頭。他想起還小的時候害了一場足足拖了好些年的病。高燒引來了口乾舌燥,還有腿腳酥軟乏力。

「唔……」他左顧右盼有無可以涼水潤喉,結果在床邊發現一隻杯子。他伸長了手臂、軟趴趴地探出鋪滿毛皮的床鋪,好不容易才搆到杯子,溫吞地啜了一口。這杯水近於室溫,但對唇乾欲裂的他而言有如瓊漿玉液一般,他旋即一飲而盡。

喝乾水杯之後,他仔細端詳整個屋裡,不覺又蹙起了眉頭。這是一幢小屋。有人把他安置在一間茅舍裡。他想到這裡眉頭糾成了一團。想必不是那個巫師──他不會這麼做。

然而Marcus愈是四下張望、愈發強烈意識到答案是肯定的,Esca為他搭了一間茅屋。這屋子並不大、僅夠容納一或兩人,但不知為何那片草地看來那樣的眼熟,通過敞開的活板門隱約可以看到矗立的石壁,以及再熟悉也不過的暗青色星空。

Marcus坐起身子、揉向頸後,皮膚上線繩粗糙的觸感讓他的愁眉不展轉為一臉不解的困惑。他低下頭一看、隨即倒吸一口氣,滿心虔敬地捧起木質的鷹徽。他曾經放棄一切再度見到它的希望,純然的慰藉和喜悅讓他不禁淚濕了眼眶。

父親……」

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撫平自己的情緒,按捺住即將潰堤的淚水後振作起來,如坐針氈般地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踏出小屋。Marcus在暗夜中環顧四周,仍是遍尋不著Esca的蹤跡。他聳了聳肩、跛著腳繞過一旁的樹好讓自己完全鬆了這口氣。

他回到茅屋裡、砰的一聲躺回床上,毫不在意自己的肚皮正餓得咕嚕作響。Marcus抓起杯子和先前沒留意到的水壺又倒了一杯,一面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

「這是什麼…?」在水杯原來的位置旁擺著一段繩結引起他的好奇。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他一時想不起來。也許在某個他曾經行軍路過或遭到殲滅的村莊。話說回來那個巫師為了什麼原因棄他而去?

Marcus再怎麼粗枝大葉,也感覺得出來似乎有什麼改變了Esca對他的看法,但他並不確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男人不辭辛勞為他搭建茅屋、在他重病之時衣不解帶地悉心照顧,還留了些水給他。他甚至還將鷹徽物歸原主。

也許他對Marcus已然心生厭膩,巴不得能夠擺脫掉他。

Marcus這個念頭讓他不由得為之一慄,完全不敢相信那個男人嫌棄他到甚至沒動手取他性命的想法竟然教他的心感到隱隱作痛。Esca寧願把他送到這個地方、眼不見為淨。

他窩進毛皮裡,刻意忽略那種像是有什麼事物硬從他的胸口撕扯掉的感覺。

 

墨針刺進Esca皮膚時,千刀萬剮般的感覺讓他不禁銜著嘴裡的皮革、咬緊牙關。淚珠戳刺著他的眼窩後方,他拼命眨著眼睛想驅散這份痛苦。不能掉眼淚。永誌不渝的圖騰象徵一份永無止盡的愛,繪製當中不能流下一滴淚水。這個過程就像一種折磨。

Lugh抽回身子、用濕布擦拭他的背部,他吃力地吐了一口氣。「你受這些罪值得嗎?Esca。」耳邊傳來老人語帶調侃的男中音。

Esca低聲咒罵幾句後嘶聲說道,「你很清楚這個圖騰的意義,Lugh。」未竟之語背後無限的想像繚繞在此刻的氛圍之中。在他的部落裡,紋上永誌不渝的圖騰是最終的宣告。藉著在身軀刺上標記,Esca向他的家人和族人聲明倘若他們傷了他的摯愛一絲一毫,他會讓他們嘗到苦果。

嗯,技術上來說是這樣沒錯。首先他必須找到某種方式標記他已然心屬Marcus。之後再讓對方選擇一個象徵性的符文加到原有的紋身圖騰上。

「好吧,你就撐著點。」說著墨針再一次扎進他的皮膚裡。

 

 

TBC.

 

 

1.塞爾特同心結:又稱塞爾特水手結。水手們在海上的閒暇時間會為摯愛之人編結繩結。這種繩結由兩股線繩交纏而成,象徵兩人合而為一。

2.永誌不渝:原文為Serch Bythol。這個象徵永恆之愛的塞爾特圖騰由兩個輻射狀展開的三曲枝圖構成。所謂三曲枝圖即三個環環相接的繩圈,象徵雙方身、心、靈三個面向。兩個連結在一起的三曲枝圖呈現出一個圓滿的體系。因此這個圖騰意味著真情不移的愛人們身、心、靈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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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nyarhie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